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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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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君

李鈺睜開雙眼,神思恍惚,只覺渾身上下飄飄欲仙,幾欲乘風歸去。

待目光再清明一些,卻被眼前之景所震撼了。他當了二十三年的皇帝,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。

他的腳下是虛無縹緲的雲霧,綿延千裏不絕。遠處的一排仙鶴,正環繞著高聳的金箔宮殿翻飛起舞。

嬌俏動人的小仙娥三兩成群,手提琉璃燈盞,說說笑笑地穿過高高的石門,踏上通往仙宮瓊樓的白玉階,白璧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、炫彩奪目。白衣長袍、纖塵不染的仙人乘雲而行,構成一幅瑰奇又艷麗的奇景。

李鈺眼睛都看直了,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。

這便是人們所說的仙境!

他興奮地向前走去,好像一瞬間年輕了二十歲,重新恢覆了活力與熱情。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裏,只覺得皇位在仙境面前也成了不值一提的東西。只要能留在這裏,他願意立刻放棄俗世中的一切榮華富貴。

李鈺漫無目的地在宮闕仙閣之間打轉,恍惚之間進入了一片枝繁葉茂的園林。

拿著剪子修理花枝的宮娥看向他,怪道:“咦,哪裏來的凡人呀?莫非是我家仙君請來的客人嗎?”

“你家仙君?”

宮娥掩著嘴笑了一聲,“就是鏡淩仙君呀!你瞧,他來啦。”

李鈺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,突然瞪大雙眼,渾身戰栗顫抖起來,腿一軟,直接跪倒在地。

小宮娥蹦蹦跳跳地來到鏡淩仙君身前,“仙君!這是你的客人嗎?咦,他這是怎麽啦?”

鏡淩仙君看著李鈺,神情訝異,又有幾分淒愴,對小宮娥說道:“故人來訪,我該同他說說話的。”

待打發走小宮娥後,鏡淩仙君走到李鈺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良久,嘆了一口氣,“三弟,好久不見。”

“你,你,你真是皇兄?!”李鈺不可置信地道。

怎麽可能?皇長子李焱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!並且是他李鈺親自帶兵圍了東宮,以“清君側”的名義,將長劍刺入他的胸膛!

莫非,莫非是皇長兄來找他索命了?

想到這裏,李鈺大叫著後退了幾步,驚惶萬分地看著他。這張熟悉的臉,甚至比李鈺記憶中更為年輕俊美幾分,像是他二十多歲時的樣子。

“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。”李焱的聲音很輕柔,也很平淡,“人間帝子這一世,對我來說,早已是前塵往事。若真有什麽遺憾,也就只有我那個還沒來得及見一面的孩子罷了。”

李鈺的身體已經抖成了篩糠,不住地朝李焱磕著頭,“皇兄,仙君!你饒了朕……不,饒了我吧!是我有眼不識泰山,不知您竟是天上的神仙,否則,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,也不敢對您心生歹念啊!”

李焱搖了搖頭,無奈地道:“三弟,一直以來,是你自己作繭自縛、固步自封,所以你該求的也不是我,而是你自己。但你知道嗎,三弟,直到今天,我還是很懷念當年與你在京郊策馬同游、把酒言歡的日子。”

李鈺一驚,突然之間,眼前的一切都在震蕩崩塌,雲煙繚繞的仙宮頃刻間化作斷壁殘垣。他腳下一空,一邊驚叫一邊下墜,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。

“啊!”

李鈺猛然從柔軟的床榻上坐起身來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頭痛欲裂,眼前一陣天旋地轉。

“陛下,您怎麽了?”熙貴妃被這動靜吵醒,也坐了起來,見他神色驚惶,有些擔憂地道,“臣妾去給您傳太醫。”

熙貴妃只有二十多歲,樣貌驚為天人,入宮時日很短,卻寵冠六宮,沒有任何嬪妃能比得上她。

李鈺聽到熙貴妃輕柔的聲音,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。

“陛下?”熙貴妃伸出手,撫了撫李鈺的後背。

“怎麽辦,皇長兄原來是天上的神仙,他來找我了!怎麽辦,怎麽辦……”李鈺顫抖著,說到最後,只會來來回回重覆著一句話。

二十三年前,李鈺發動兵變,殺兄逼父,這才坐上了至尊之位,人人對此心知肚明,但又從來不敢在明面上提起。因而,先太子李焱在宮中一直都是一個禁忌。

熙貴妃心中一驚,“陛下,這都是夢而已,您一定是最近政務繁忙,累到了。臣妾讓太醫給您開些安神的藥吧。”

“不是夢!我親眼見到的!”李鈺抓住熙貴妃的肩膀,“皇長兄說他還有一個孩子,可是怎麽可能呢?他明明,明明已經絕後了啊……”

熙貴妃只覺得他在說胡話,但還是哄道:“陛下,四境之內,誰人不知我大昭天子的威嚴?自您即位以來,國力越發強盛,百姓無不對您歌功頌德,就連邊境蠻夷之族也都對您俯首稱臣。如此功績,縱觀青史,幾人能及?臣妾想,先太子若看到這盛世太平的模樣,定然也會倍感欣慰,不忍苛責了。”

在熙貴妃的安撫之中,李鈺一點一點平靜了下來。但夢中與皇長兄相遇的那一幕卻始終刻在腦海裏,怎麽也揮之不去。

……

阿柔坐在客棧後院的池塘邊,百無聊賴地扔石子兒玩。

扔著扔著,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。阿柔一回頭,司言正站在她的面前。

“事情都辦完啦?”阿柔站起身來問道。

“有公子我出手,什麽事兒不是手到擒來?”司言大言不慚地道,“我以招安為誘,說服黑雲寨周邊六個小匪幫聯合剿滅黑雲寨。這幾個當家人中,有不少黑雲寨前首領的舊部,因不滿陳松統領而叛逃,一心為舊主報仇。他們可以聯絡到黑雲寨中同樣對陳松有異心的部下,到時與我們裏應外合,必能一舉拿下黑雲寨。”

阿柔點點頭,視線卻沒有看他,有些別扭地道:“那就好。”

司言楞了楞,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,斂去了張揚的神情,抿了抿嘴唇,小心翼翼地說道:“你還生我的氣呢?”

阿柔立刻擡頭看他,搖了搖頭,“沒有生你的氣。”

司言將視線落在了她手中的一把石子上,“那你這是?”

阿柔慌忙把手背過去。

司言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,“好啦,我知道阿柔大度,不與我計較。但我還是要與你道歉。”

“道歉?”阿柔垂下眼簾,小聲嘟囔道,“你道什麽歉啊?”

“不管我是否讚同你的想法,都不該用那般惡劣的語氣將它貶得一文不值。”司言誠懇地說道,“而且,我還一不小心在陳煥面前說破了你的身份,這就更不應該了。不過你放心!陳煥是個管得住嘴的,我囑咐過他不要到處向別人講了。”

什麽啊,這個人竟然真的一本正經地找她道歉。

“我沒怪你,也知道那天是有點異想天開了。”阿柔低聲說道,“但是……我不是為了逞英雄……”

司言一怔,終於明白,阿柔根本不是因為他否認了那個想法而生氣,而是一直惦記著他說過的話——

“你身為將門之女,難道不知道戰場根本不是你抒發英雄情結的地方嗎?行軍打仗怎能逞一時之孤勇?”

想到此處,司言難免有些不好意思,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

阿柔聽到他的道歉,頭都要大了,連忙用雙手按住了司言的嘴,“你不要再道歉了!我沒有那麽矯情!”

“唔……?”司言的嘴被她堵著,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瞳睜得大大的,夾雜著幾分疑惑。

阿柔松開了手,“反正你別道歉,你又沒……”

話說到一半,她突然停了下來,盯著司言的臉。

司言更疑惑了,“怎麽了?”

只見阿柔臉上表情風雲莫測,嘴唇狠狠地抿了起來,卻又不自覺地向上揚。她憋笑憋得渾身發抖,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司言:?

“到底怎麽了?”司言疑惑不已。

“你,你的臉,哈哈哈。”阿柔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司言走到池塘邊照了一下,只見他下半張臉沾上了一層灰,像個花貓一樣,與幹凈整潔的上半張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而留下痕跡的罪魁禍首正在他面前放肆大笑。

司言無奈地看了一眼阿柔那雙因為抓過石子而臟兮兮的手,本想佯裝生氣,板著臉教訓幾句,只是剛一開口,到底還是沒忍住和她一同笑了起來。

“這有什麽好笑的啊,阿柔!”

“你明明也在笑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這是司言第一次見阿柔笑得這麽開心,竟然僅僅是因為如此簡單幼稚的一件事。

他想到初相識時,這人總是板著一張臉,兩人針鋒相對,誰也不相信誰。直到後來,司言請她在屋頂上喝酒,兩個人談天說地,不免回憶起往事來,她才稍微流露出了一些柔軟而真實的情緒。

從那以後,司言好像在阿柔的心房戳開了一個小口。他小心翼翼地窺視著,看她逐漸放下防備,一點一點將自己最生動的那一面展示給他看。

這樣的變化,讓司言倍感驚喜,與此同時,卻又有一些落寞。

阿柔那天說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——

“待張家人安全入京,我就繼續過我的野日子去,巴不得離長祈那些陰險詭譎的算計遠遠的才好。”

她是閑雲野鶴、游歷四方的人間客,而他是精於算計、玩弄權術的俗世人。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,又怎麽會成為交心知底的朋友呢?

……

“大當家的,那承王李晁奚已經帶兵到達苔州好幾日了,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,也得考慮考慮兄弟們的死活啊!”

黑雲寨正廳,陳松正坐於主位,看著底下跪倒一片的部下,惱火道:“難道不戰而逃,我們就能討到好處嗎?黑雲寨好不容易才能發展壯大到今天的地步,你們怎麽甘心將這麽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?”

“當年小弟在苔州城外流浪,餓得就剩一口氣,幸得大哥施舍,才僥幸撿回命來。”

二當家跪在最前面,動情地說道:“黑雲山上下幾百號兄弟,有多少人天生就願意做土匪呢?只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罷了。如今,朝廷要我們的命,你怎能帶著弟兄們去送死?大哥,你以前分明不是這般不明事理的人,是不是那兩個臭道士又跟你說了什麽鬼話?我現在就去宰了他們!”

二當家說罷,怒氣沖沖地轉身欲走。

“你回來!”陳松吼道,“他們是我請來的賓客,動他們就等於動我,難道你連我也不放在眼裏嗎?”

看見二當家停下了腳步,陳松放緩了語氣說道:“我的決定與他們無關,你莫要去找他們的麻煩。只是二弟,你以為逃走就能徹底躲避這次的災禍嗎?黑雲山上下萬餘號人,下山之後如何隱藏行蹤?我們去哪裏尋一個像黑雲山一樣易守難攻,地理位置又極好的絕佳據點?我們在煙雲四州布下的產業又該怎麽處理?”

陳松輕哼一聲,“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,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,只能與朝廷一戰。我聽人說,那京城裏來的承王是個從來沒打過仗的草包。誰輸誰贏,還未可知呢。”

片刻之後,二當家面色陰沈地從正廳裏走出來,一路拐到僻靜的角落裏與人會面。

“二當家,怎麽樣?”

“我不能讓全寨的兄弟跟著他去送死,就按照你說的計劃來吧。”

……

出城剿匪的前一天,承王讓柳如周給他準備一輛馬車。柳如周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,心想:真的有人領兵剿匪還要坐馬車嗎?

直到第二天早上,看到年輕英俊的承王殿下一身錦衣華服、寬袍大袖,系著金腰帶,配著錦麟囊,手裏還牽著個花容月貌的美人,柳如周便知這位草包王爺的荒唐程度當真是沒有下線的。

等會兒,承王懷中的美人似乎有些眼熟。

這不是那天在府衙裏,因流民一事與他對峙的那位公子的妻子嗎???

柳如周看著李晁奚的眼神多了幾分尷尬與佩服。

這位“美人”正是阿柔,她今日身著白色紗面開襟衫,淺粉色齊胸襦裙,梳了個淩雲髻,面上略施粉黛,顯得嬌憨動人,活生生就是萬千寵愛中養出來的大小姐。

旁人難得一見她仔細打扮過的模樣,眼睛都看直了。只有阿柔自己知道這身打扮多別扭,渾身都不自在。

上了馬車,李晁奚立刻松開了牽住阿柔的手,帶著歉意道:“情勢所迫,多有冒犯,還望戚小姐不要怪罪。”

阿柔搖搖頭,“無事。”

阿柔正襟危坐,兩只手搭在大腿面上,胳臂肘緊緊地夾在身體兩側。李晁奚覺得她比起平常來,有些過於正經了,心下有些奇怪,但到底沒有問出口來。

即便馬車十足豪華,行駛在路面上仍然有些顛簸,連帶著車上的人也被搖得顛三倒四。

過了好一會兒,阿柔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,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:“那個,殿下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您能轉過去一下嗎?”阿柔揉了揉耳垂,尷尬地咧開嘴,“衣帶沒系緊,快掉了。”

李晁奚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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